第二日，喧嚣繁杂的夜被太阳压去了身影。一夜未睡的古吉尔机械地起床，吃完饭后与艾芙希妮到临近的塔拉小村收纳新人。

【资料图】

此刻，艾芙希妮的内心惶惶不安。她自从暂时跟随着姐姐的路以来，第一次接到姐姐那么严肃的命令——与古吉尔一同前往村落，并且被告知了他的“作用”。本就聪慧的苇草稍微一想，便知道了姐姐残忍的手段，不禁心疼这位热爱读书的年轻人。他即将走上爱布拉娜为他设置好的路线——不，应该说，从他加入深池那一刻，爱布拉娜就已谋划好他的终点、他的命运、他的归宿。

战舰缓缓停靠在村落旁边，二人一同下舰，都未说话。本来好好的招人事项笼上了一层阴云。苇草偷瞄了身边年轻人一眼，看到他呆滞的目光和坚定的步伐，又不忍地挪开了头。

刚准备下田的村里众人好奇地望向两位来客。苇草平静着自己躁动的内心，向村民们开始她的演讲。

“村民们，你们好。我来自一个名为深池的组织。深池希望让塔拉人民不再被压迫，与那些维多利亚人共同享受平等的人所应有的地位与尊严。

“我们是为人民而战的。我们塔拉人终将赢得一个光明、和谐的未来！

“我们向不公正不平等的事物抗战，这需要充足的人手。希望有更多塔拉人民加入深池，我们一起共谋胜利！”

较为年轻的村民们主动将苇草围成了一个圈。他们攥紧拳头，激动了起来，有的甚至兴奋跳起，血液沸腾翻涌着。

“并且，我向大家保证，深池绝不会重蹈维多利亚王室的覆辙，也不会被肮脏腐朽的王公贵族所挟持，而是真真正正构造一个各民族无差别的社会。”不出苇草的意料，这句话的反响不大，但引起了古吉尔的注意。

维多利亚正处乱世，谋权夺利、心怀不轨者不在少数。这种时代背景下，苇草这般如此纯洁的灵魂，几乎只能在小说里品味。

古吉尔也曾拥有和她一样的崇高理想，但当热情被现实的冷水浇灭，脚下的道路就此断裂，他逃避了。之后，靠着对年轻一代的浓厚期望，他本想带弟弟一起接续他未竟的路，可又重回孤独一人。饶是有领袖的培育和内心烈火的灼烧，他再一次逃了……

古吉尔莫名想到，如果爱布拉娜说出这句话，他一定会觉得虚假至极。但苇草温柔但坚定的语气和她眼中炙热的光辉，让他愿意付之信任。内心奄奄一息的火苗，添进别的助燃养料，竟又奇迹般地重新有了活过来的迹象。这令他惊奇不已，心情轻快了许多。

只是……

深池之所以能吸收各方人才却依旧不乱，靠的就是爱布拉娜一人的领导，或者说独裁。她牢固不变的道路指引着深池朝着正确的目标不断向前，但没人能保证她的道路一直适合深池。等到那时，近乎透明人的苇草恐怕阻止不了她，她身边的人甚至可能意识不到隐患。

古吉尔一边为愿意参军的村民登记，一边如此想着。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古吉尔登记完最后一位村民，向面现疲惫的苇草说：“很棒，辛苦了。”而后，他委婉地向苇草提出他刚才所想，并建议她尝试获取一部分权力以避免让爱布拉娜走错。

出乎古吉尔的预料，苇草竟似在逃避他一般，转而望向远方的夕阳，道：“姐姐她会解决这个问题的，但其中关键并不在我。”古吉尔呆了呆。他怎么从苇草的语气中咂出了怜悯的意味？他下意识地发问：“你是知道什么吗？”

看着苇草越发逃避的眼神，他眉头深皱，几欲燃起怒火。不过，他明白如何让苇草这样心怀憧憬的女孩讲出心里话，便敞开自己的心灵，真诚地向她说：“我明白你有难言之隐，但是有些事需要让大家知道，才能共同商讨出更好的解决方法。又或者，如果有什么对我不好的事，那也讲出来，让我‘死个明白’不是。当然，你要执意不想讲，我也尊重你的选择。”说完，他又露出一个看上去很勉强、教人心软的笑容。

果不其然，苇草目露不忍，磨蹭半晌后还是向他透露她所知道的一切。

……

第三日，是爱布拉娜所说的，深池与维多利亚军队决战日。难得身着军事指挥衣的领袖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前，闭目静候古吉尔到来。最后一日了……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心神不宁。不过，总算是可以解脱了……

“领袖这么早。”

“来了？”爱布拉娜微笑着睁开眼，颇有感慨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她亲眼见证了古吉尔在政事方面的成长，也算他半个师傅。如今便是出师的时刻了。

“接下来，我会亲自带领士兵们进行最后的战争，以鼓舞军心。由你来代替我管理深池，如有意外，记得冷静处理。”爱布拉娜缓缓将古吉尔拥入怀中，“我的心愿就是让塔拉人和维多利亚人能和平相处，你是知道的。我对心愿实现的渴望甚至超过生的渴望，你也是知道的。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维护人民的利益。这是命令。”

“你到底还是最关心人民啊。”古吉尔笑了，那笑容复杂万分，千般思绪糅合在内，“可是你什么时候能关心下别人呢？”

古吉尔的笑容让爱布拉娜心里咯噔一响，莫非……

他挣脱了她的怀抱，边笑边盯着她的眼睛说：“真是好算计啊，连带你自己都不放过。你今日会故意死在战场上吧？

“用你自己的死，换取深池全体官兵的愤怒和我与深池的绝对绑定，顺便帮自己赎罪以获取解脱。等局势稳定下来，再让人把你的名声搞坏，什么‘革命的背叛者’‘冷血阴谋家’之类的名头按在你身上，让苇草顺理成章继位深池乃至维多利亚的领袖。我对了几条？

“在这之前，你已经开始布局了吧？你知道我很难控制，便在培养我的过程中展现你女性的魅力和理想的光辉，激发我对你朦胧的爱意与为人民奉献的美德，再在适当的时候抚慰我那被爱情与忠贞之矛盾和孤独蹂躏得不成样子的心！这样，我就会完完全全沿着你的思想走。接着，再让苇草表现她的崇高理想，让可塑性高的我思辨和接受她的道路，以达成我对于深池、对于维多利亚的唯一使命——辅佐苇草的领导，保证维多利亚很长一段时间的稳定发展，而代价就是让我忍受爱的折磨，孤独地度完余生，是吗？”说完，古吉尔的眼中已泛起泪珠。晨曦在其中折射不断，为之染上了一丝疯狂的色彩。

爱布拉娜静默着听他分析。她从未想过失败的可能性，以至于没有意识到其后果有多惨烈。古吉尔此刻就是一颗不稳定的炸弹，任何情绪上的细微波动都可能让他做出与她的设想大相径庭的举动。她用有些嘶哑的嗓子开口：“全部正确。是苇草让你意识到了什么吧。”

“那不重要。”

“我输了。你去做自己想做的吧。”

“到了这时，还要玩一手欲擒故纵的把戏？”

“是真心的……”爱布拉娜一直认为自己是孤独的，却头一次被它啃噬到千疮百孔。她自己也不知道这孤独的源头在哪里。在它面前，死亡的的确确是一种解脱。

古吉尔突然又笑了。这是蕴含着嘲讽的笑，而对象是他自己。

“这句话，也有个人对我说过……要听个故事吗？”

几年前……

古吉尔手中紧紧攥着稿子，稿纸角已被他的汗濡湿。作为全校第一名，他有权以一名塔拉低等人的身份向大众做演讲。当时的他内心还有团火熊熊燃烧着，当即把主任给的、让他表示与塔拉人切割成为维多利亚人的稿子撕了个粉碎，自己熬夜重写了一篇。烈火撩拨着他宣扬正义的表现欲和与众不同的优越感，他既紧张又兴奋地上了台。

在台上，他细数了维多利亚老师对塔拉孩子的轻视行为，大肆批判本不该有的偏见，宣传着各民族人民都应平等的思想。他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表达了对其他学生促成和平局面的希望，并让有意愿的学生来找他。

不出意料，他被退学了。早已拍好的毕业照被丢弃，新拍的照片中少了一个人，领导们的表情却依旧灿烂，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古吉尔以为他不会在意世人的看法和行为，直到他离开学校的那天都无人与他交流，只有无处不在的鄙夷与嘲弄。理想哺育的烈火被无情熄灭，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他不敢面对塔拉的同学们，更没有脸面见那位亲切的塔拉民族的历史老师——他与高等阶层的通道被切断了，他永远不会有能力去完成他那可笑的理想。

他关上了厚重的校门，准备回到他的家乡，面对另一波人的咒骂。这时，校门被打开的声音传来，一道宽厚的影子出现在地上。古吉尔看到，在壮美的夕阳余辉下，这道影子被无限拉长。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是历史老师……

“孩子，我不是来批评你的，有这些举动都是很正常的，但在你落寞之后，要想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接着为之奋斗。

“但其实……作为一个年近古稀的塔拉老师，我也是有些私心——那就是希望你能平凡地活下去，从平凡中获取到快乐。”

……

“当时的我只听进去了他的后一句话，准备靠那句活完一生。直到最近我才明白，他的前一句话才是宝贵的财富。

“哪怕我再怎么不忿你的手段，我也不得不承认，我真正想要的事物中有一部分就是你所规划的——虽然这其中会有我对你的爱起着影响，但这恰恰是我，是现在的我。或许不是真正的我，但那重要吗？并不。

“去吧。我会在这里镇守你我的理想。”

尾声

萍繁村中，万物周而复始。农民早出晚归日日劳作，庄稼一年又一年的被播种、收割，维多利亚官兵每年都来收取税费。直到有一天……

皮肤黝黑的村长扛着农具，正从田间回家时，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二娃儿！你咋回来了！”

“爸！”

风尘仆仆的尹如辰飞扑到了久别的父亲怀里，他的母亲听到声音，也急忙放下手中锅铲，拥抱着孩子哭泣。

过了好一会儿，尹如辰才擦擦眼泪，破涕而笑道：“爸妈，我这回回来，就再也不走了，和你们、和庄稼一起活着，直到死去。”

“出去看过的人了，真能老实呆着不走？”父亲惊惧地说着，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离别之苦。

“绝对不会了。我跟着一位老信使看过好多好多好多地方，最后还是觉得家里最踏实，村中的泥土最踏实。”

“你哥呢？”母亲问。

“他不属于咱们这儿……就让他去干他的吧，您二位也别太操心啦。”

亲子三人携手回家，享受了一顿熟悉的家乡饭——粗面馍馍和稀粥。老信使陶篱透过门缝看见尹如辰吃得如此尽兴，欣慰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这一路上，信使给尹如辰买了不少纪念品，都被他随意摆放在床头柜上。几年后，一个菲林样式的塑像被尹如辰的儿子磕断了耳朵；十几年后，小提琴的小型模型被串门的邻居拉断了弦；几十年后，改革的浪潮来到了这处村落，一些年轻人借机走了出去，但尹如辰这代的老一辈都守着田间地头，继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耕种生活，直至死亡。

后面的一切事情都如古吉尔所预料的那样。爱布拉娜死在了战场上，紫黑色的妖异火焰就此绝迹。在他的引导下，深池众士兵由惊慌转为愤怒，维多利亚残党的反抗在愤怒之火下不值一提。随时间推移，顽固旧贵族被一个个铲除时，关于爱布拉娜鬼魂部队的真相浮出水面。在得知她控制了死者灵魂作战之后，众人对她的风评由尊敬转向批判，偷偷抹泪的苇草也最终坐稳了深池领袖的位置，并与阿斯兰王维娜一同执政。没人知道在新领袖的背后，还有一个人在忙碌。

转眼间，维多利亚共和国建国一周年来到了，众人欢歌雀跃，从早到晚活动不停。

“今天啊，可……可真是尽兴。”

“可不嘛，维多利亚的歌真乃一绝，那歌手的嗓音……嘿，我的魂都要飞啦！诶，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似乎确实有，好像是禁地那边传来的。要不要去看看？”

“你疯啦？政府留着那块荒地不建设工业，还百般设禁，绝对是有原因的！”

“这么晚了，也没什么人管了吧……去看看嘛！走走走……”

两人你推我搡，深入了禁地。这里树木环绕极难辨认路途，他们就循着声音找源头。迷迷糊糊间，两人看到一个男人站在一块简单的石墓前，旁边放着一捧水仙花。这个男人正闭眼吹奏着长笛，笛声悠扬动听，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流露而出。这笛声与林间细碎月光相互应和，更显其寂寞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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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文章。不满意之处太多了。不过也不错。就这样。